最简单和最优美，无法兼顾却能协调，读诗的几个意象层次分析

如果我们被问到，“读过诗么？”

那么答案基本上是肯定的。

但是如果被问到，“读懂过诗么？”

就真的不知道几个人能够回答了。

读诗，不仅仅是要读字面的意识更要读到诗中的情感和意象。

此文就先来聊一聊关于诗歌的意象问题。

诗歌的意象，从最接近字面的含义排向最有想象力或者印象主义的高度，由深层的想象力高度决定意象的层次。

简单的说就是，同样一首诗歌，看过的人不少，除了字面上的，能读懂的人不多，也就是能够达到理解诗歌更高层次的不多。其实这个才是诗歌，这种文学体裁会在近代没落的主要原因，曲高和寡，没有群众基础，也就没有流量。

如果我们从中国古体诗来看，其实是分为装饰性意象，描述性意象，排比性意象，比喻性意象，扩张意象。

装饰性意象

这类意象往往出现于中国传统常说的起兴句中。过去人们曾长期围绕起兴句兼比与否、与后面诗句的关 系如何而争执不休。实际上，一首诗作为诗人创造的一个独立自主的世界，它的每一个意象 都是全诗的有机元件，或深化为全诗的意境，或拨动诗篇音乐的律动。但从价值上判断，我 们这里的所谓装饰性意象，一般都“缺乏必需的‘主观，因素”，而“经常把一个外在的意象 45}个外在的意象联系起来（象怪异的矛盾语法那样），而不是把‘外在的自然界与人的 内在此界’联系起来。” *正是由于这种意象所表现出的随意性和客观叙述性，也就使得它 和后面相邻意象成人情趣之间的“比喻关系”往往是“彼此分离的、固定的、互不渗透的”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周南.汉广》

这四句诗是由两个意象构成的，表现主人公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求而不得的苦闷与懊恼。但在 前一意象与后一意象之间又难以找到明确的有机而必然的联系，诗人把这两个意象组合在一 起，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休”和“求”的押韵，以求韵律的和谐。

《邶风?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呈现出两个意象，其中前一个意象就是装饰性意象。一双（甚或是一群）欢快的燕子上下翻 飞，在这里只是作为主人公送某一出嫁女子时的眼见之景。有人或许以为，因为主人公看到 了双双高翔的飞燕，才触动了此时此刻不能与出嫁女子同行的内心情感，以至于“泣涕如 雨”的，这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在飞燕和送女子出嫁之间、在前一个意象和后一个意 象之间并不存在有机的比喻关系。如果我们把“燕燕于飞”理解为“众多的燕子上下翻飞”，那么其前后的分离则更为明显。

两性保健

至此，倘说前面的分析还不足以阐明我们提出的问题的话，《小雅?鹿鸣》的例子似乎更明确地显示出这种意象的分离性和互不渗透性。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呦呦鸣叫的糜鹿，在野地里奔走觅食，我们无法在这个意象与后面鼓瑟吹笙迎接客人的意象 之间找到什么比喻关系，但是作者却把它们紧紧强合在一起。因此我们认为，诗中的前一个 意象对于后面描写的内容以及全诗的意境创造，仅仅具有“装饰”作用，这就是我们把这类 意象称之为装饰性意象的主要理由。

描述性意象

这类意象是“感觉或情思与作为它们的直接现实的物象的有机组合；感情被物象渗透，物象直射出感情来。”往往给人一种白描式的画面感。

《召南? 小显》:嘴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

这章诗由三个描述性意象构成，三个意象渗透着作者对自己作为一个奴隶制时代小官吏任人 驱使、无暇休息的悲叹和不平。这种情感是从三个意象中直射出来的，而“实命不同”一句 议论反而显得有点画蛇添足。

《郑风?出其东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乐我员。

也是通过三个描述性意象透示出作者对一位“缟衣綦巾”的女性深深的爱恋之情的。这位女 子在众女之中虽然素朴，但如云的众女却并非我所“思存”，倒是那位朴素端庄的姑娘在时 时占据着我的心。可见，作者对这位姑娘是忠贞不二、一往情深的。

如果说《郑风?出其东门》在意象上还有议论成分、还不够典型的话，那么《王风?君 子于役》所创造的意象在描述性意象中更具有典范性。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柄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诗的前三句先从心理刻划入手，呈现给读者一个翅首盼望服役丈夫归来的思妇意象；下面三 句分别组成三个描述性意象，具体而细致；最后两句又转入心理表现，它看似是第一个意象 的重叠，而实际却是第一个意象经过作者感情纯化后的再造。这前后五个描述性意象，集中 展现出思妇的孤独、惆怅和焦灼，通过这五个意象也直射出作者对这种不幸现实的感受和情 思。动人的不是思妇等意象本身，而是通过意象的创造所传达出的作者的情感。

排比性意象

这类意象一般包括一个繁富的群体，它们以一个本体为基点，放射出若干条装饰性的比喻射线。它“包含着松散的比较，这种比较建立在简单的 价值判断上。”如《卫风?硕人》第一章：

硕人其颀，衣锦裝衣。齐候之子，卫候之妻，东宫之妹，邢候之姨，谭公维私。

这里虽然没有明显的装饰性比喻，但各个意象背后，我们很难说它没有暗含着什么。这位高 贵的“硕人”，不仅外貌出众、衣着华贵，而且作者为她设置的亲属也多出侯门。齐侯、卫 侯、东宫、邢侯、谭公，他们在那个诸侯割据的时代当然是高贵的。然而在诗中，作为意象 被作者驱遣着的这些公侯并没有自己的独立价值，他们唯一的价值就在于他们作为“硕人” 的参照，从而断定“硕人”的高贵，因为高贵在那时无疑意味着一个特殊层次的美。这首诗 的第二章是由一组更加规范的排比性意象构成的：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螆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一笑一颦，她的手、肤、齿、眉，从整体到局部，没有一处不是美的， 但这种美不仅仅是外表的漂亮，而也应该是内在本质的高贵。这样，这组排比性意象中的每 一意象所包含的类比就不可能仅仅是装饰性的。凝脂般的皮肤，蚕蛾须般细而长的眉毛，已 明白显示出某种高贵感。蝤蛴般的领项，瓠犀般的牙齿，以今人眼光视之，似乎并不具有想 象价值，但据常情推断，这种比较绝不会只是形式或结构上的类似（这种仅是形式上类似的 意象我们在装饰性意象中已经谈及），只有这样，这首诗的一、二章才和谐一致地通过若干 美的元件建构起一个富有立体感的、美的雕塑。另外《小雅?斯子》中对宫室建筑的描写：

如蚨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荤斯飞。

也是由一组排比性意象构成的，限于篇幅，我们不再作具体分析。《诗经》中还有许多描写 狩猎和出征的诗作，其中排比性意象也不少，而且既有一套习惯套语，又有一套习用意象， 并形成了许多程式化的意象母题，但多数情况因为物象本身没有多少作者的感情渗透，也缺 乏想象和联想价值，故我们也略而不论。

比喻性意象

这类意象一般包括明喻意象、隐喻意象和拟喻意象三个层次。但明喻意象虽然在中古以后的历代诗歌中出现较多，而在《诗经》中却并不多见。其中除了极个别的如“宴尔新婚，如兄如弟”?谷风》>、“我心忧伤，怒焉如涛”（《小推?小弁》) 能够用直接明白的比喻使抽象情思具象化，使具象更富有渗透情思的主体感外，火多数明喻 意象只是形式、结构上的简单类比，并不表现价值判断。而拟喻意象，《诗经》中本来就为数不多，在一般情况下又往往与隐喻搅在一起，很艰截然划分。倒是一些逆喻意象颇具代表性。所以在比喻性意象这一类别中，我们只着重论及隐喻意象和逆喻意象。

隐喻意象。这种意象是用一个非直接显示而具有想象价值的比喻使情思或感觉具象化， 它反对图象式的视觉化，具有内在性和比喻各方浑然一体的融合性。如《小雅?鹤鸣》：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诸。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箨。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这里的九皋之鸣鹤、潜渊之鱼、树下之萚等都是隐喻意象。朱熹云：“此诗之作，不可知其 所由，然必陈善纳诲之词也。善鹤鸣于九皋，而声闻于野，言诚之不可渰也；鱼潜在渊，而 或于渚，言理之无定也；园有树檀，而其下维萚，言爱当知其恶也；他山之石，而可以为 错，言憎当知其善也。”朱熹在这里虽然对本诗的意象只强调了理解乃至情感一面（他的阐释也未必正确），而对其想象因素却并未注意到。尽管如此，他还是本能地感觉到诗中意象 的潜沉性和放射性特点。到了明代的王夫之，又在朱熹的基础上进而发挥云：“《小雅?鹤鸣》之诗，全用比体，不道破一句，《三百篇》中创调也。”这就较准确地把握住了诗中隐喻总象的审美特征，即它“诉诸感官以具体的意象，但不作明确的投射和淸楚的呈现。”《诗经》 中隐喻意象有时在其物象的本体和喻体之间又隐含着某种单一对应性，如《邶?凯风》：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助劳。

和乐温馨的南风带来了春的信息，催动、养育了夭夭“棘心”，这里的“凯风”与“棘心” 似乎是母和子的象征性比喻，但这种本体和喻体之间的联系，我们只能通过想象、联想才能 感知和理解，它本身并不作明晰的呈现。

逆喻意象。这种意象近似于明喻意象，但其物象的本、喻体之间不是用肯定的方式表 达，而是从形式上用否定方式提出，以引起本、喻体之间的对位撞击，形成回环和曲折，从而使主体情感得到更深层的表现。如《邶?柏舟》: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里的“心”并不具有生理学意义，而是作者的感情甚或人格的具象体现。它和“鉴”、 “石”、“席”本来并不发生关系，但由于作者的强合，使其彼此联系在一起，这就涂上了 作者的主观感情色彩，也就使这种客观物象由自然物而变成了诗人作品中的意象。心是鉴、 是石、是席（说明对丰体人格的践踏），这是一种假设命题，但它是由否定命题即心不是 鉴、不是石、不是席推断出来的。这种委婉曲折，由否定到假设肯定，再由假设肯定再返回 到新的否定，以引起人们对这一逆喻意象的多意联想，这就真实地凸现出作者遭弃后痛苦难 言的深切感受。另外《小雅?河草不黄》中写征夫“经营四方”“朝夕不暇”的非人生活 时，作者用“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来形容，这一逆喻意象所引起的联想和想象，也使作者 的“王事靡盥”的痛苦更给人一种沉重感和实感。

扩张意象

“扩张意象就是预言和进步思想的意象，是强烈的感情和有独创性的沉思的意象。”我们这里所说的扩张意象是这样一种意象，它的比喻是多方面的，比喻的各方相互作用、相互渗透，通过这种作用和渗透，形成-神张力场，作象就是通过这种成功的、滲透着自己情感的张力场来激发读者的理解、想象和情感。如《小雅?采薇》那千古传颂的诗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作者在这里给我们描绘了一个痛苦、酸楚的背景，他把今和昔、杨柳依依的早春与雨雪霏霏 的暮冬，以及一个饥渴难熬、行道迟迟的征夫平行并列摆在我们面前，这就形成了一个扩张 性的隐喻、一个富有情感张力的场。尽管这里没有直陈内心之情，而是用暗示性的、诉诸感 官的个别具体意象来表达的，但是通过这三个个别的具体意象的有机结合，我们不是可以深 切理解和想象到一个长期在外服役的征夫的疲惫形象和内心的痛苦酸辛吗？毫无疑问，这三 个个别的具体意象中的任何一个，如果脱离开这个并列组合着若干具体意象的情感张力场， 都将是没有意义的。而且这一隐含着-个张力场的扩张意象所容纳的全部情感，在量上也远 远超出三个具体意象简单叠加之和。

还有《秦风?蒹葭》—诗，过去人们只是注意此诗的朦胧意境创造及其富有寄托的象征描写，而对其中意象构成的特点却未加论及。实际上这首诗在意象创造上最有特点，在三百篇中也是最成功的。我们看，诗中苍苍的蒹葭，皑皑的白霜，在水一方的“伊人”以及在“既阻且长”道路上徘徊前进的抒情主人公自己，都是并行排列在这个张力场周围的个别具体意象，正是由于这若干个别具体意象的组合，才使抒情主人公在描述自己寻找理想中的 “秋水伊人”的艰难行进中，感受到大千世界给他（她）带来的巨大“空间恐惧”，从而抒发出受尽挫折后的苦恼及求之不得的懊丧之情。不能不说全诗这种审美境界的成功创造，一定程度上是应该归功于扩张意象的创造的。

读诗，不得意象，就好比随便吃了一堆东西，然而不知道好吃与否，也不知道好吃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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